文、图 | 徐 滔
都说大竹山小,那她究竟小到什么程度呢?我上岛的第一天,刚刚走近学校,在校园里打球的孩子们一不小心,把篮球扔出了校园大门。这个篮球就好像是放飞自我的顽皮海鸟,欢快跳跃地奔向大海,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学生在后面紧追不舍,一直追赶到浪花跳荡的海里,总算把湿淋淋的篮球抢了回来。
(从车由岛远眺,左上角为大竹山岛,右上角为小竹山岛)
(相关资料图)
这,就是42年前我去支教的大竹山岛。岛上最热闹的时候,是运送淡水的登陆艇靠岸的那一刻。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外来的船只,没有见到外来的陌生面孔,小小的码头上聚集了不少焦急等待家信的战士,还有穿着白色工作服来接蔬菜肉蛋的炊事员,拉着地排车来接日用百货的军人服务社售货员,卫生队来接医药用品的军医和护士,好几个抱着孩子的“姜德华”们,也站在码头的高处瞧着热闹,他们热切地围观着从船上下来的每一个人,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,都用开心的笑脸,以孤岛上最通用的欢迎仪式,向每一位踏上大竹山土地的来客打着招呼。
我们的大竹山小学,是内长山要塞区众多“三无小岛”中唯一的一所学校。从来都没有过原住居民的大竹山岛,地下没有赖以生存的淡水,海上没有固定的交通航班,照明全靠每天晚上两个半小时的柴油机发电,在要塞区所有团级建制中,大竹山是面积最小、位置最偏、条件最艰苦的岛屿。
大竹山的地方单位有四个,从西向东按照距离码头最近的顺序依次是:大竹山邮电所,于增义一个人既是所长,也是职工,他的一亩三分地最受年轻战士的欢迎,一有航班到达,邮电所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盼望家书的年轻战士。大竹山银行营业所,两个人,一个是李政委的爱人,一个刚接班的蓬莱籍张姓青年。大竹山粮管所是中年的孙开厚和年轻的刘树海,另外,一位参加抗美援朝享受离休待遇的李增胜老前辈,正在等待合适的航班准备“告老还乡”。还有一位部队家属韩大姨,也在不长时间之内调离大竹山了。他们四个人应该属于前后任的交接过渡期。
(作者支教的大竹山小学校舍外景)
大竹山小学紧挨着粮所,是一个四合院式的校园,大门朝西,从门口一眼就能看到西边的码头。我同学刘洪宝比我早一个航班来到大竹山小学,那一年,宝哥二十,我十九,我们两个长岛中学高中十一级从小玩到大的同学,就这样相聚在“云雾满山飘,海水绕海礁”的小岛上了。
在很多年以后,我和宝哥的高中同学刘静,在电视剧《父母爱情》中通过讲述安杰和葛美霞的故事,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海岛学校。其实,在长岛几十所小学和中学里,确实有不少安杰老师这样的部队家属,有的岛上也真有葛美霞老师那样的“渔霸女儿”,但同属一个内长山要塞区的大竹山小学,因为这个岛上自古以来就没有居民,所以也根本不会有“渔霸女儿”或者“地主闺女”成为我们的同事。不过,我和宝哥在大竹山小学,很幸运地与 “安杰一号”和“安杰二号”两位老师一起教过学。
“安杰一号”邵老师,是政治部郭主任的爱人,我们在一起工作正好一个学期,她过完春节就跟着转业的郭主任回了老家。“安杰一号”邵老师离开大竹山不久,“安杰二号”李老师来到了我们学校。李老师原来在长岛中学教过很短一段时间,之后去了渤海深处的大钦岛,这次又随着爱人王参谋长调到了最偏远的大竹山岛。这两位“安杰”老师,工作认真,真诚善良,给刚参加工作不久、远离家乡的我们很多帮助,让人感到十分暖心。
当年的大竹山,地方上的工作人员前前后后就这么几个。在那个年代,我们这几个地方上的工作人员,算是全县工作条件最艰苦的,没有之一,真的。
学校里,我和宝哥、邵老师三个人做了分工,宝哥负责二年级和四年级,邵老师是三年级,我是一年级和五年级。当时,学校总共是二十八九个学生,到了过年回来,又有好几个学生跟着父母转业回了老家。学生不多,老师也不多,语文、数学、自然、历史、品德和音、体、美全部都要开齐,就像小岛需要“全科大夫”一样,我们什么都得学,什么都得教,当堂的作业当堂布置,学生当堂做完,老师当堂批改,不对的,再一对一辅导,效果挺好的。
我们地方几个人被安排在机关中灶吃饭,到上士那里买饭票,到食堂打饭。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小伙子,正是长身体的光景,一顿饭两个馒头或者四两米饭根本挨不到下一顿,一个月30斤的粮票定量,必须要精打细算好了,要不然坚持不到月底就要喝西北风。大竹山没有淡水,差不多一个月登陆艇来送一次水,几十吨的淡水分到上千号人的身上,每人每天只有几斤淡水的供应量。部队后勤严格实行限量供应,一个月只能领到两张“水票”,一桶水最少要坚持一个礼拜,优先保证的是做饭和饮用,洗脸刷牙都不敢多浪费一点水,洗衣服都是去另外一个蓄水池挑那“陈酿”多年的雨水。记得第一天来大竹山,天气比较冷,灌了热水袋暖被窝,第二天早晨怕浪费了,倒在茶缸子里刷牙,谁知道喝一口,苦涩苦涩的呛死人,全是新暖水袋的胶皮味,弄得早饭喝米汤的时候直反胃。
这所长岛县最小的小学,建在大竹山岛的最南端,退潮的时候距离大海仅有二十来步,学校南边那一排教室,就建在海滩的跟前,遇上南风大浪天气,整个一排房子都陷入飞溅浪花的包围之中,晚上住在这样的校园里,没有点“打虎上山”的气概还真是不行。刚到大竹山的那段日子,我就住在靠海边的一间小屋里,窗外是一条三四米宽的砾石路,路基以南,满海滩都是饭钵子大小的卵石,那卵石滩,随着风浪走向,每天都会自行移位,今天向东堆叠,明天朝西淤积,各种形态走向变化,全看风浪那喜怒哀乐的脸色。
冬天,强势的海风穿透墙壁,屋里和屋外的温度几乎差不多,每天只有晚上两个半小时的供电时间,到了晚上八点半停电,小岛一片漆黑,只有山顶上海军的灯塔亮着导航的灯光,闪亮的光柱进行三百六十度的扫描。寒冷的夜晚,我们只能靠热水袋取暖。冰窖一样的石头小屋,寒气逼人,晚上睡觉冻得脑袋瓜子冰凉冰凉,只好把棉衣棉裤顶在脑袋四周,再把棉帽子戴在头上,就这么三凑付两坚持,好歹熬过了漫长的寒冬。
每天晚上躺在床上,近看窗帘在暗夜中翩翩起舞,远听墙外的浪涛轰鸣和拉动卵石的叮咚之声,弦乐和鸣,亦歌亦舞,堪为难得的精彩专场演出。遇见三天五天持续不断的风暴潮,怒涛狂潮在咫尺之外咆哮,那声音,很奇妙,少见的轰鸣,美妙而充满力量。中午躺在床上睡不着,看那南窗外浪花飞溅,海水从玻璃上往下滑,变幻出不同的画面,极像现代派的抽象画作,似马非马,亦真亦幻,让人浮想联翩。
(青春的记忆——大竹山岛)
春风吹绿小岛的季节,岛上大喇叭天天早晨播放着“云雾满山飘,海水绕海礁,人都说咱岛儿小,远离大陆在前哨,风大浪又高”这首歌,我感觉歌词唱的就是我们的大竹山岛。大竹山的条件虽然艰苦,我们苦中作乐;大竹山的生活虽然枯燥,我们自得其乐。礼拜天,中灶只吃两顿饭,冬天生煤炉子的时候,宝哥和我也会自己在炉子上做点好吃的,有的时间邀请刘树海和于增义等一起热闹热闹;春秋季节,宝哥去后山赶海,回来煮一锅,大家一起分享。
最可爱的人民子弟兵守岛建岛,海岛为家,我们地方上几个单位也是竭尽全力做好本职工作,为保卫海岛、建设海岛贡献应有的力量。闲暇时,年轻的战士们常常来学校打乒乓球,弹琴,拉二胡,借书,交流写作心得,有参加复习军校考试的,来找我们从县教研室和长岛中学淘换有关资料。林虹从俱乐部那边借来相机,我和宝哥拍了不少校园活动的照片,白天在坑道里冲胶卷,晚上在熄灯之前赶紧洗照片,日子虽然清苦,但我们一个个过的有滋有味,十分开心。
春天的大竹山有许多迷人的风景,推开窗户,满眼都是波澜壮阔的海天景色,这就是多少年以后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“春暖花开,面朝大海”情景再现。傍晚放学以后,常常会遇见彩霞满天的黄昏。这个时候,大个子的王旭涛等几个人,从部队大院里招呼着全校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所有学生,总共20几个同学跟着我们一溜小跑,到夕阳下海的海滩上看日落。王旭涛、张新军、贾利、贾勇、潘延军、李红、王芳、缪伟……这些高高矮矮的学生们,用不同年龄段的视角,从看简单的形状变化,到逐步记录云霞的色彩渲染,看大海由耀眼的光亮变成夜色的笼盖,到最后变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两种冷暖不同色调的色彩分割。每当这个时候孩子们就会欢呼雀跃,七嘴八舌口述着观察的景物与变化,富有创造力地把这些小岛叫做渤海火烧岛。
在大竹山的那些日子里,我们用心地去搜集守岛建岛故事,翻看学校历史,追寻前辈足迹,从守卫边防的老海岛身上学到了奉献精神,从扎根海岛的老前辈行动中学会了脚踏实地,爱岗敬业,细读一个个舍家撇业、爱岛如家的感人事迹,记录一个个坚守孤岛奉献青春的真人真事,在艰苦的环境中不断改变自己,全心全意做好教学工作。
临离开大竹山的那天早晨,李老师和王参谋长专门包了三鲜水饺,请我和宝哥去家里吃饭,在大竹山当时缺少新鲜蔬菜和副食品的条件下,李老师和王参谋长既包了饺子又炒了菜,满满的一桌子,都是他们对我俩的一片盛情。
(青春已逝,岁月静好,建设海岛保卫海岛的精神代代传承。)
年轻时代的支教往事,成为难以忘怀的青春印记,忘不掉那朝夕相伴的云飞浪卷,挥不去是那郎朗的读书声音,时光走过四十年,曾经的青春早已随风而逝,留下的,是那三鲜水饺的淡淡余香,还有支教岁月的特别记忆和一个个难以忘怀的故事。
2023年5月5日上午 于长岛
壹点号海岛寻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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